大山那邊的父親
—語文天才工作室
一個來電,是弟的聲音。
簡單而又低沉,弟說,爸病了,很嚴重的那種,現在連走路都要扶著拐杖。
我沉默了,父親老了……
兩個月前的春節,從深圳回過老家一趟,我一路風塵仆仆,汽車繞過彎曲不平的山路,停了下來,那是我的家鄉。家鄉多山,山的中間是一條寬寬的馬路,我下了車。
提著簡易的行李,那是我慣用的瀟灑,快步,給家人一個驚喜。迎面是小鎮趕集的人群,最前列的,是一個沉背低頭,步履蹣跚的老人,走在馬路的最右邊,一輛自行車梭地而過。我沒有認出來,那是我的父親。
“爹……”,后面什么也沒說。從那時起,我才真正覺得,父親老了。
放下電話,異樣的感覺涌上心頭,短短幾十天,父親就像一頭老黃牛,已無力再啃那塊青草了。那一夜,我失眠了……
小時候,家境貧困,父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,那時供我們兄弟念書的唯一收入是,大山腳下那幾畝水稻和棉花地,父親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:“孩子,加把勁,爸爸要把你送出這片大山……”送出這片大山,談何容易,每當交學費的日子,爸就發窘了,總要站在人家的階梯旁,忙碌一整天,才勉強湊齊我們的學費錢。
初中畢業,上了高中,在一個偏遠的縣城。高一那年,正值冬天,父親來看我,給我帶來了一包花生,還有用滿滿一籃雞蛋換來的三十幾元零花錢。那晚,父親和我擠在那窄窄的鐵架床上,半夜醒來,我發現父親一夜沒睡,把我那冰涼冰涼的小腳緊緊摟在自己懷中,把大片的空位留給了我。第二早醒來,發現我那白白的小棉被,竟被父親生著痔瘡的血,染成一朵大紅花。我不敢想像,父親當初來看我時,是怎樣爬過那一座座小山,來看我的。
后來,長大參加了工作。妻生孩子,難產了。我沒把這個消息,告訴父親,聽媽說,爸最近檢查出腦動脈硬化,怕他著急傷了身體。但,父親不怎么,還是來了醫院。坐在妻對面的床上,蒼老的面容,平靜而又堅強。一邊夾出保溫瓶中熱哄哄的雞蛋,一直遞到我的跟前,“孩子,吃點……,身體要緊。”在父親的眼中,三十來歲的我,永遠是一個長不大的小孩。
想到這些,我的淚花晶瑩了,眼中浮現的是父親那熟悉的身影,在一片貧瘠的土地上,那半畝水田中,父親趕著那一頭老黃牛,有勁地吆喝著,悠揚的歌聲回蕩在那山谷之中,他用他那強健的身體,他用他那勤勞的雙手,與這片土地抗爭著。
那是年輕時的父親,一直是我心中的驕傲。再苦再累的日子,父親也沒要過我們下過水田,上山砍過柴,下灶做過飯。我總把那段農忙時節當成自己嘴邊羨慕的資本,因為別家的孩子,總要下水插秧、遞禾穗……農家的事,總是從早忙到晚,怕錯過那段美好的季節;而自己卻被父親安排在曬谷場上,一邊做著小板凳上的作業,一邊趕著偷谷吃的麻雀,父親挑著沉甸甸的水稻,那矯健的腳步,還有大山腳下那甜甜的香瓜……
如今的父親,已老了,一輩子勞累耕作,換來的是自己一身疲憊不堪的重病,還有那消瘦的身子,搖擺不定的步伐。多少年前,我還常常埋怨,父親為我留下的東西實在太少,唯一的財富就是那棟久經風吹雨打的破房,還有一直延伸到群山之間那條泥濘的小路……;讓我足足在那個群山包圍的小村莊待了十幾年,上了初中還不知道電話怎樣打,當別人已經享受天倫之樂時,自己還在各個城市為娶妻購房四處奔波。
一直以來,父親用他群山般父愛,將我緊緊包圍,而現在,我又帶給了父親什么呢?不必埋怨生活中有許多無奈,而父親恰恰是將這份無奈留給了自己,留給自己子女的是一片廣闊的藍天。世上的貴重的財產有千萬種,而父親卻是我最貴重的財富,讓我一生享之不盡。
拿起電話,快打給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