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，某地曾經(jīng)有一份語文試卷考周杰倫《青花瓷》歌詞的默寫。這件事引起的巨大爭議且不去說它，但它帶給我們一個信息：《青花瓷》的歌詞寫得好，好得連語文老師都認(rèn)可。同樣備受推崇的還有《菊花臺》和早期的《東風(fēng)破》。細(xì)讀周杰倫的歌詞，獨特的語言往往讓人覺得有出乎意料之美感，細(xì)品之下驚喜連連。
化用是周杰倫歌詞里經(jīng)常出現(xiàn)的一種手法。“化用”一詞是我借用的，因為我實在找不到一個完全適合的修辭去定義那些寫得奇妙的歌詞，它似乎應(yīng)該是“移就”，但移就又不能完全涵蓋。
如《青花瓷》里這一句：“你的美一縷飄散，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。”用“一縷”來做“美”的數(shù)量詞，那種美似乎是看得見的一縷煙又或是聞得到的一縷香，深感在心卻又觸摸不到，它的飄逝似乎近在眼前又無法挽留，真真凄惶無奈。“一縷美”生動又傳神，它奇妙地把抽象的“美”化作了具體可感的實體，而又沒有實體的呆板，透出形態(tài)不明的靈動與自由。這種化用跟修辭里的“通感”有點類似。
同樣的“一縷”還出現(xiàn)在《菊花臺》：“夢在遠(yuǎn)方，化成一縷香，隨風(fēng)飄散你的模樣。”這“一縷香”是個比喻，但后面“隨風(fēng)飄散”的“你的模樣”必須要以前面的這個比喻作為基礎(chǔ)，否則“通感”的味道就出不來了。
這種類似“通感”的化用還出現(xiàn)在《東風(fēng)破》：“一盞離愁孤單佇立在窗口”，歌詞里沒有寫到“燈”，但是聽眾卻感受到了：昏黃燈影下佇立的孤單身影懷著濃濃的離愁被鑲嵌在窗框里的畫面。同樣，“一壺漂泊浪跡天涯難入喉” 里沒說出酒來，但我們同樣感受到：遠(yuǎn)在天涯的旅人借酒消愁卻喝不下滿滿一壺想家的悲凄。在這里，歌詞不僅用“一盞”、“一壺”化用了我們?nèi)粘Ｊ煜さ摹盁簟焙汀熬啤保€把它們所代表的離愁別緒都巧妙地表達(dá)出來，包含了“雜糅”的功能與情味，讓人只覺得看似不通的一句話卻把苦澀的離愁滿滿地裝進(jìn)了心里，并且堵得慌。
還有一種是巧妙地化用名詩句。《菊花臺》里“徒留我孤單在湖面成雙”便是化用了李白的著名詩句“舉杯邀明月，對影成三人”。只是歌詞里更孤單凄惶，連月亮都沒有，只有自己與湖面的影子，比李白的邀月更加冷清更悲苦，也更被動。
化用里還有一種詞性轉(zhuǎn)換。如《發(fā)如雪》“我等待蒼老了誰”里“蒼老”便是從形容詞轉(zhuǎn)變?yōu)閯釉~，感嘆著等待中老去的無奈。“你發(fā)如雪，凄美了離別”中“凄美”亦是形容詞轉(zhuǎn)變?yōu)閯釉~，增加了離別悲情的意味。
悖理的用法。整一首《青花瓷》，歌詞華麗，華麗到讓人看不懂的地步！好些句子仿佛有悖常理。如“冉冉檀香透過窗心事我了然，宣紙上走筆至此擱一半”，這個句子不能分析，只能閉上眼睛去感受：窗外冉冉飄來的檀香讓我嗅到你獨特的味道，那是我一生無法忘懷的愛的味道。心念意動，怦然亂跳，正游走于宣紙上的畫筆倏地停下——那是一種心靈感應(yīng)，我感應(yīng)到你的存在，我的心意無法平復(fù)如初！故事要開始了，而我竟無法把握，只能宿命地等待，等待命運的宣判……這是歌詞的意境，但如果像我這么寫，周杰倫絕對抗議：沒法唱！
同樣的還有“在瓶底書刻隸仿前朝的飄逸，就當(dāng)我為遇見你伏筆”，也只能意會不可分析了。
《本草綱目》里有一句“看我抓一把中藥，服下一帖驕傲”也是一個有悖常理的句子，但它卻形象地表達(dá)了李時珍的超常智慧與偉大貢獻(xiàn)。
多種修辭連用。其實前面在《菊花臺》“一縷香”的品析中已經(jīng)涉及到，不過更典型的還是《青花瓷》里反復(fù)詠唱的一句：“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，月色被打撈起暈開了結(jié)局。”前一句把“天青色”擬人化，而“天青色等煙雨”則是“我在等你”的起興，我對你的等待就像天空會起煙霧會下雨一樣天經(jīng)地義，深情無悔而又不做選擇的愛表露得憂郁而含蓄——不是我不選擇，而是自遇見你后再也無法選擇了！后一句看似不通，“月色”如何能“被打撈起”？但結(jié)合后半句看，如“暈開了結(jié)局”，那就是比喻，“月影在水中被打散時破碎成的浮光亂影，如同你我間混亂無緒的結(jié)局”，這意境就浮出水面了——咋一種心酸了得！
其實這種比喻很獨特，這就是下面要講的一種修辭：
獨特的比喻。比喻在詞藻華美的詩章里幾乎是必不可少的，但周杰倫的歌詞里比喻一點都不平庸。如《爺爺泡的茶》中“陸羽泡的茶，像幅潑墨山水畫”，以畫比茶，而且是“潑墨”，夠獨特新穎的。《青花瓷》“瓶身描繪的牡丹一如你初妝”把一個女子比喻得嬌媚濃艷。而“如傳世的青花瓷自顧自美麗，你眼帶笑意”一句兼含了倒裝與比喻，是“眼帶笑意的你如傳世的青花瓷自顧自美麗”，一個自信得自戀的美麗女子形象躍然紙上。
另外，還有夸張、排比、反復(fù)等，就不一一列舉了。
其實好的歌詞就是一首好詩，我們現(xiàn)在所津津樂道的“唐詩宋詞”中的“詞”和一部分的“詩”，在當(dāng)時就是伴曲而唱的。幾百年來輾轉(zhuǎn)散失，如今只留下了這些值得玩味的歌詞。而現(xiàn)在的歌詞也許有一些有資格以文學(xué)作品的形式留傳下去。認(rèn)識到這一點，我們與其鄙視、批評學(xué)生迷戀流行歌曲的行為，倒不如教會他們分辨鑒賞，于流行歌曲如恒河細(xì)沙般雜亂的歌詞里找出寫得好、寫得美的歌詞進(jìn)行欣賞——這，也是一種閱讀能力！
